第五十八回 斜晖 2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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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苦读书 www.kudushu.org)    是就连哥哥这样的人,都差点扛不下来的招式。

    “如果有人对你使了这招,当然,我希望永远不会。”王烈枫道,“你就跪下来求他不要杀你,尊严在性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。”

    王初梨哼了一声道:“那我还不如死了。”

    王烈枫眼睑一抽搐。

    阿荔道:“小姐!……”

    王烈枫摆摆手道:“罢了,你还不懂。”

    ——王初梨抬头看见苍白的雪地,斑斑驳驳的血散落其中,是自己来时的路。

    ——哥哥啊,他要杀了我。她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边驿的惨叫越来越微弱,到最后变作幼兽一般的低咽。她听到赵佖的脚步声,朝着她这里越来越靠近。

    她已经跑出很远了,照理说不该听见这样的脚步声,除非——他是故意想让她听到,是猛兽的嘶吼,让猎物吓得肝胆俱裂,僵在原地坐以待毙。

    但林珑对于恐吓的态度一向是极力反抗。她讨厌被威胁,因此走得更快,至少不能辜负了边驿的那一句:你快跑。

    抱歉了边驿,总是骂你,结果今天发现你并不是靠着愚蠢的一腔热情胡来的,你是舍生取义的。

    赵佖的脚步就在耳边了。哒哒,哒哒,哒哒。

    是骗人的。他明明在很远的地方,只是想吓唬自己。王初梨拼命暗示自己别害怕,然而事实上她就是非常害怕。她听到了别的声音,是刀剑在空中挥舞发出的嗡嗡的空鸣,是人头跌落之前刀与空气的摩擦,是边驿将流星镖系在绳子上挥舞,那许许的风。

    她的眼前银光一晃。银光如流星,而她是流星划过的悬崖,只在她所拥有的高度之中与它擦肩而过,这一束流星插入雪地,银闪闪地发亮。

    鸣蝉的流星镖,边驿的刀,她的箭。

    整整齐齐、稳稳当当地斜插在她面前,拦住她的脚步。

    她不能再往前走了。她再走都没有用了。

    她缓缓地、缓缓地转过身去,看着赵佖一步一步走过来,手里轻摇着他破损的扇子。他的胸前和脖颈沾染着大片的血,像是一张江山图,领地是以血染就。他走到她面前,用扇子顶住她的下巴,轻轻往上一抬,王初梨的喉咙咕咕直响,她抬眼看着他,眼里是悲怆的神色。

    “我为什么突然想杀了你呢……”赵佖微笑着喃喃道,“你要怪,就去怪你哥哥吧。”

    他说话的时候,表情是微笑着的,而眼里是一片空无。

    王初梨道:“即使我是你的……未婚妻?”

    赵佖笑道:“你果然听进去了啊,初梨妹妹。”他的扇子离开她的脖颈,冰凉坚硬的触感一下子消失,王初梨的恐惧勉强得以消解一小部分,然而她依旧在颤抖。她闭上眼睛,问道: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“很简单啊。”赵佖道,“你哥哥不希望你入宫,认为服侍皇帝并不是一项好差事,那太折损人了。他唯一的宝贝妹妹,怎么可以成为后宫毫不起眼的几百分之一呢。可是这样一个妹妹,不嫁出去也不行,眼看着年岁渐长,最好的处理方式,就是将她嫁给王爷了。”

    王初梨道:“我可不是什么商品。我说过我不想嫁人,哥哥也同意了。”

    赵佖温柔道:“你哥哥同意算什么啊……王烈枫,他算个什么东西啊!”他笑了起来,“战功赫赫,奖赏他的妹妹嫁给当今皇帝的弟弟,地位显赫的王爷,可他偏就不乐意。一次两次当做谦逊,次数多了就惹得龙颜不悦。这个妹妹究竟是什么宝贝,连这天底下少有的贵族王爷都不肯嫁?”

    “因为,”王初梨冷笑着,一字一顿道,“你娶过门的几房妻子,没有一个能活超过三个月的,对外声称是暴病而亡,可事实上,你对她们实施了惨无人道的虐待,才使得她们耗尽心力而死,各个都是死状凄惨。有这样的过往,谁还敢把姑娘往你那儿嫁啊。”

    赵佖道:“我哪有呢,我不记得有这种事呢,只不过是谣传罢了,这些平民百姓,为了故事好听,什么都说得出来,我只是个连着死了三个妻子的可怜王爷啊……”这么说着,他的表情变了,他的微笑渐渐裂开,白森森的牙齿泛着刀光,眼睛瞪得极大,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审阅着她的脸,慢慢道,“如果你嫁给我,我会对你好的,初梨妹妹。和对她们一模一样好。”

    王初梨道:“既然如此,为什么要对我下此痛手?”

    赵佖依旧龇牙咧嘴地笑道:“因为,我本以为你会听我的话,顺着我的意,至少做选择的时候要以我申王为准则,你可是这庞大的贵族的一枝一叶,靠着皇粮获得养分。可是你呢,居然偏向了这些泥泞里的身份低贱的人,这些地里的虫子……这实在是有失身份。”

    “你没有资格来指点我的行为,更不用说决定我的生死。”王初梨道,“我愿意和谁说话,和谁做什么事,与你有什么关系。更何况,我可根本没把小桃当人看,杀了就是杀了,可你自己却因为林珑而失去理智——你没有发现吗?”

    赵佖笑道:“你还真是敢说,我也就告诉你原因吧,初梨妹妹。实际上,无论你做什么,我都觉得你非常可爱,我的梦里都是你,我整夜整夜地想到你。但是现在的情况与以前不同,现在的你可配不上我了,你会伺机反抗,甚至会弑君。这太危险了,在此之前吧,我必须要杀了你才能保证万无一失。你伙同这些刁民破坏我的计划,铁了心地要杀我,你这是触犯了龙威,是大逆不道知道吗?”

    王初梨一愣道:“你脑子烧坏了吗,你知道‘弑君’、‘龙威’该怎么用吗?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啊。”赵佖道,“我不仅知道,我还让你当我的妃子,做我的皇后,我若是当了皇帝的话,管他什么身份的嫔妃,只选我喜欢的宠着,而我最喜欢的你,就是我的皇后了……”说着,他肩膀耸动,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王初梨心头一震,脱口而出道:“真是胆大包天,当今皇帝依旧健在,就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!”

    赵佖笑道:“你错了,初梨妹妹。皇上虽然还‘在’,可是不‘健’了哦。他快要死了,而接替他穿上龙袍的人,是我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……什么?”王初梨惊道,“所以,那天晚上你出现在夜市,是为了制造一个不在场的证明?然后,然后你派人去皇宫暗杀皇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怎么可能啊。”赵佖笑道,“你不是跟踪陆时萩了吗,他只是回家而已。同样的话,不需要我说好几多次吧,初梨妹妹,那只是你以为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,那……”王初梨喃喃着,“不会是……难道是……”

    赵佖道:“进入皇宫的,是你哥哥,王大将军哦。”

    “不可能!”王初梨立刻反驳道,“哥哥明明是去追那个女真人,他根本就……根本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情!”

    赵佖道:“凭着一腔情绪妄自判断是最愚蠢的做法。你又怎么确定你哥哥是绝对忠诚的呢?他对你的好,与对于皇上的背叛并不矛盾,不都是为了你这个妹妹活得更好吗?即使初梨妹妹你,永远在让他失望,他都依旧事事都考虑着你呢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闭嘴,少管我家的事!”王初梨怒道,“我哥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,整个汴京都知道他忠心耿耿,整个朝廷对于他也从未产生怀疑,在朝堂之上哪怕是有一点歪念头都会被识破。除非他是被陷害的,否则不可能……”她气得说话上气不接下气,突然低下头开始咳嗽,咳出滴滴点点的鲜血和不知名的小碎块,她觉得自己的情况不妙了。

    天冷得恐怖,汴京从未有过这样冷的雪天,冷得超出了她承受的极限,她疼得开始痉挛,她的伤口正在崩裂,止血的药物渐渐失效,她已经流不起血了,再多一点,再流一点,她就要死掉了——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赵佖微笑道,“就是被陷害的,是太后想叫他死呢。”

    ——是朝廷要叫他死。是谋划已久,终于找到了一个可怜的替死鬼,经过了深思熟虑的。是不可抗拒、不得不去,即使知道用意也要硬着头皮承受的。是不再被需要,该利用的时候就榨干所有价值,之前的一切苦劳高功都化作泡影,为了成为权力斗争中关键的一环的。是血的祭祀,是巨大阴谋,是了无希望,也有可能是谎言。

    王初梨在呕血。她又气又悲又虚弱,五脏六腑收缩着将血翻上来聚到喉咙口,然后喷涌而出。她的舌头牙齿嘴唇被染得鲜红明亮。雪地上鲜红一片,王初梨一边吐血一边啜泣,她可真的害怕自己就这样撑不住死掉。

    “真可怜啊,初梨妹妹,从小到大,应该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苦吧?”赵佖蹲下来,同情地看着她,手慢慢地放到她的头顶,手指插进她顺滑的头发之中摩挲着,慢慢说道,“不如就让我成全你,给你一个痛快怎样?”

    他听到王初梨带着哭腔的哼唧:“哥哥……”

    “到这个时候才想起哥哥哪?”赵佖眯起眼睛笑道,“你难道忘了,你哥哥所经历的一切,都是因为你给害的?”

    “哥哥,哥哥……”王初梨啜泣着,“他要杀了我……”

    赵佖觉得有些不对劲。

    刚才一心扑在王初梨身上,没有注意到身后是否有人跟过来。

    他的手慢慢地离开王初梨的头发,重新放到身边,然后他站起来,背对着身后来客。

    他没有说话,身后的人也没有出声。他们静静地对峙了一会,赵佖突然笑了一声,道:“太好了,林姑娘原来真的没死,而是使了障眼法,一个人跑出去了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用幻觉招待客人,难怪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幻觉所牵制。林姑娘能够制药救人,自然也会制药迷惑人。你既已被幻觉迷惑,又自以为破除幻觉,接下来无论什么样的场景都会信以为真。林姑娘跑出来的时候遇到了我,告诉了我这里发生的事情,以及该怎么找到这里。申王殿下,第一,屡次三番地言而无信,这可不好。第二,动手杀人,而且是虐杀,搞得这里血流成河,实在是太过张扬且不人道。第三,敢动我的妹妹的,无论是谁,我都会杀了他。”

    赵佖缓缓地转过头去。

    王烈枫站在他面前,身后背一把九曲枪。枪长一丈一,枪头如蛇形九曲回环,尖锐锋利,两侧薄刃处寒光闪烁,是爆沸的启明星,是奔腾的河流冲碎浮冰,是刺目的终结一闪。他的五官似是雕塑,高挺的鼻梁和优越眉骨相得益彰,棱角分明的脸庞轮廓和菱形的嘴唇使他有着杀气腾腾的顶级美貌。他微微颔首,长身玉立,英姿勃发。

    好一个年轻英俊、不可一世的王大将军。

    他算是触到了王大将军的逆鳞了,因此才让他看起来有着这等惊人的盛怒——气场强得惊人,也好看得惊人。

    他眼里有着雷霆万钧的愤怒,杀气腾腾,是极其热烈极其滚烫的火山,赵佖心中甚至产生了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怯意,以至于整颗心脏猛地一收缩——啊,怎么回事!今天的这些人,怎么一个个地都让他神魂激荡不能忍受,都触发了他幽微深彻的情绪,使他不能自控,不可忍受,可是他现在面对的是王烈枫,在他面前他可不能随心所欲地发疯了,因为这意味着,陆时萩被他打败了——这实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王大将军,”赵佖依旧是微笑着说道,“——别那么生气嘛。”

    他的微笑更加激发了王烈枫的愤怒,而问题在于王烈枫的情绪也能够冲击他的情绪,使他的恐怖更甚,赵佖从未有过这样浑身不适的感觉,他奋力将情绪往下压了一压,换上了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来掩饰,然而肌肉仍在不可自抑地抽搐。王烈枫,王烈枫,不受控制的王烈枫,不肯乖乖就范的王大将军,这和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,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是太过优柔寡断,太难以将自己从正义的幻觉之中剥离开来的固执,太在意自己身边的人,太具有牺牲精神。他后悔利用他,可是他实在也没有办法不去利用他,天时地利人和,都是他王烈枫最为合适。

    更何况,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,无论王烈枫是怎么想的,接下来都要对他言听计从。

    可是,可是——

    王烈枫已经将右手的枪往上轻轻一抛,骤然提起,身子一凛,身体微转,枪绷直于右膝前上方,猛然之间朝着赵佖突刺过去!

    “王烈枫。”见到王烈枫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攻击过来,赵佖骇然后退,连连质问道,“你要干什么?你反了吗,你不要命了吗,你要干什么,王烈枫!”

    可是王烈枫置若罔闻,即使是被赵佖所威胁,然而既然突破了底线,他就不再继续忍受,赵佖感受得到,他对于他的屈服变成怒气勃然的威胁——糟糕!赵佖将扇子收起,着力于扇子尖端锋刃的一点,在这针尖般微小的一个点上集中极大的力量,一直扩散到无限广袤无限强劲的地步,只有这样,才有可能挡得住王烈枫的一枪——该死,他是哪里找来的这一把枪?陆时萩这个废物,怎么就被他给打败了?

    在枪刺过去的时候,王烈枫左手忽然伸出,在右手前顺把稳稳接枪,右前臂向右肩外侧顿竖,向后一抽,直接避开了赵佖顶过来想要将两股力相抵消,同归于尽的这一戳,转而将枪头从赵佖的胸口处掉转方向,朝着他的头顶直刺过去,只消一戳就能将他戳得头骨爆裂脑浆四溅。得亏赵佖的反应也够快,将扇子往上一扬,刷地一下展开,猛地,他在金钢扇破出的洞中看见银枪乱晃,搭、缠、圈、扑、点、拨、舞花,九曲的枪尖是毒蛇的信子嘶嘶长鸣,叮当之声如流星坠地,如大雨倾盆,如钢珠乱滚,如银龙在云端游走。

    赵佖冷汗直冒。当认识到王烈枫并不会被他吓到的这一点的时候,即使手握无数把柄,就算是王烈枫的头在他手上,他都要退避三分,毕竟他无论武功再怎样邪气横生、不可捉摸、凶险异常,即便他可以轻松解决一屋子的人,将鸣蝉将边驿折磨得不成人形,在久经沙场经验异常丰富的王烈枫面前,他依旧需要非常警惕。

    他有些难以抵抗了,王烈枫的枪法千变万化,不可捉摸,且每一枪都是有如暴雷往大地劈斩,雨点星光黯然失色。赵佖皱眉,唤了好几声道:“王烈枫,你疯了吗!”

    然而在这一枪结束之前,王烈枫并不会例会他。他左臂内旋如风,右手下压使枪杆贴于右腹前,左脚向前轻落成弓步如鹰隼停留,与此同时,他右手一松一握,再向前猛然一推,九曲枪向前平刺,是弯弯曲曲的长龙从天空的另一边袭来,银色鳞片粗糙地摩擦空气产生风暴,它张开巨大的口,獠牙闪光,它朝着赵佖咬过来,是想要一口咬掉他的脑袋。

    赵佖情急之下,身子往下仰,从雪地里拎起王初梨的身子,直举到王烈枫身前,以她作为格挡,朝着王烈枫一抛,只消这么一下,她就会被一枪贯穿——然而王烈枫将枪一个横扫,左手松开直接接过王初梨丢在肩膀上,右手持枪,朝着赵佖扎过来——破!

    ——很好。

    ——至少把命保住了。

    ——真不愧是亲兄妹,连伤他的位置都一模一样,而且狠。赵佖想。

    他碰了碰左边肩膀,湿热湿热。他低头看着落在肩上的枪尖,银光闪闪。他苦涩地笑了笑,抬头看着王烈枫。

    王烈枫道:“我要杀了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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