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回 疏钟断 2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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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苦读书 www.kudushu.org)    话虽是这么说,然而赵佖已然无法控制面部的表情,他身子骤起,反臂将金钢扇猛然扇向王烈枫面部;王烈枫向后微退,仰身扬起长枪手阻住他右手中金钢扇的攻击;赵佖迅速将右掌反划格开其左手,朝着他龇牙咧嘴地笑起来,同时左脚上前一步直赴他右后侧,右手的力道一下收起,直通贯到左掌,他手掌一翻,以手背为刀状直砍向王烈枫的咽喉,与此同时左小臂向前拦压他胸口,一旦得手,王烈枫就会跌翻于地,他口中轻念道:“倒——”

    他预想中的胜利并未发生,然而却听到了有如草丛窸窣之声,是银蛇游过时候腹部带来的摩擦之声,他立刻低头去寻找蛇的位置,这一分神,手上行云流水的动作猝然被打断,他看见九曲枪的墙头在撩拨之中与雪层擦身而过发出声响,如他的力道在右手边,王烈枫则是力达枪尖,九曲枪的枪身成斜面,银蛇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獠牙,连续不断地左右摆动,每一枪都快速而短促,死中反活、无中生有,直朝他用以立身的足踝而来——该死,这是什么逼迫人的招数!

    佯输诈回枪法,逆转硬上骑龙,顺步缠拦崩靠,迎封接进弄花枪。王烈枫的功夫实在了得,这一柄枪极其沉重不好上手,陆时萩也是因此会将它作为幻觉阵型的中流砥柱,即便被发现也会因为无法拔出而难以破解。

    当初赵佖说是将这把枪给了陆时萩,但陆时萩也并不拿它做实际的作用,赵佖总是笑他只是借个媒介来,随便什么武器都可以,他却非要这一把如此贵重的东西,就不能换一样吗?陆时萩温柔笑道,毕竟每一次使用幻术,我的生命就会损耗一些,九曲银蛇枪精致又锋利,就当是我和它相互殉葬,这才会让我觉得死得其所。赵佖叹了口气,无奈道,这把枪好用得很,怎么就变成了陪葬品了?陆时萩立刻跪下,脸上却是笑意盈盈,赵佖问他笑什么,陆时萩道,是我刚才不敬,但是也多谢申王殿下准许,将这柄枪给了我,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。

    陆时萩这样说,赵佖竟是完全没有想杀他的意思。赵佖的杀气非常重,这在他对于家里数不清的侍女的态度上就可见一斑,几乎是毫无情感毫无人性,女人是他下半身的玩具,他又有些怪癖,自己用过的东西绝不允许别人再碰,即使是毁掉也毫不可惜,因此他将她们一个个地杀掉,像是轻易捏死一只蚂蚁一般,也是他缓解情绪起伏的一大方式。然而陆时萩这样依顺着他,每一句话都奇异地让他舒适,也不知道是不是陆时萩本身所拥有的幻术能力的原因,也许不是——即便换一个人说,赵佖都会觉得像陆时萩这样说话是非常妥当、非常舒适的,也许让赵佖产生杀气的情况有成千上万种,而陆时萩偏偏就找到了让他不会愤怒的唯一的一条路,陆时萩真是让人如沐春风——可是,他竟然死了。

    “他是你的手下没有错,可是他才不属于你。”王烈枫一记“苍龙摆尾”式,电转风回,惊散梨花,在铺天盖地的银光之中,赵佖听见王烈枫悲哀而威严的声音,“他热爱一切美好的东西,热爱生命中任何一点值得追寻的细枝末节,他追寻着希望,可是他本身又充满了绝望,他太孤独了,没有人可以懂得他——他太孤独了。”

    星辰坠落,星光爆闪。

    赵佖的神经绷紧,精神集中成了极为钝重的一点,在这爆炸的杀气朝着他的鼻尖额头飞至之时,他的精神也在这一刻有了微小而不可逆的,崩溃。

    这惊心动魄的感觉,不知是否是突然产生的“良知”——陆时萩,是言听计从,不计前嫌,只要给钱就可以做到任何事的人,跟在他身边也不必计较钱了,毕竟他从来也没有空闲的时候,等于是将他的一条命卖给了自己,出卖到失去了价值。他懂得自己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句话背后的意思,等同于变成了自己的影子。在华阳教的邪术改造之下,他的身体拥有了异于常人的能力,同时也在以比常人快了许多的速度接近死亡。

    他知道自己最终的命运,因此在这唯一的一次失控所带来的抉择之中,他选择了让结果自己的掌控之下提前到来。一切源于失控,归于失控后的癫狂毁灭。

    他不能够让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坏,而实际上这一切早已在崩溃边缘徘徊,这样的念头也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。一天之内接连不断的失误,他无法阻拦也无法补救,尤其是当他意识到,赵佖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他顺利完成这一次的任务的时候,他开始疑心赵佖的动机,并且猜中了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赵佖低声道,“他知道我会在登基以后对他下手。是我的一时之念,他却当真了——他怎么就当真了?”

    王烈枫冷然哀然道:“他对于每一个自己效忠的人都是一万分的顺从和真挚,因为他根本就无处可去啊。”

    于是王烈枫看见,赵佖在结结实实地接下他一枪的同时,身子虽原地不动,却被他一枪带来的巨大的冲力逼得整个人往后连退,在雪地上留下车辙碾过似的两条划痕,拉也拉不住,挡也挡不下,似乎是放弃了挣扎的样子,尽管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——不对,他倒下去了。他摇摇欲坠地立了一会,重心往前往下冲,他的金钢扇像一把剥皮小刀插入雪地,刷,啪。他跪倒在地。

    赵佖一倒下去,他带来的这些人可就不安分了。他们从屋内跟着他跑到屋外,又因为他没有下令而不能够贸然出手,仿佛是被晾在一边的一匹马,一种交通工具,一些没有生命的东西。然而赵佖毕竟是被集中了,于是领头的侍女赶忙跑过来,焦急道:“申王殿下!”她看了王烈枫一眼,手腕微振,就要从中放出暗器来。

    赵佖垂头,语调如冰道:“放肆,不许出手。”

    侍女一愣,吓得不敢再往前走了,低声道:“是……是我不对。我这就退下,不打扰申王殿下。”赵佖的话是不可忤逆的宣告。

    赵佖的膝盖浸在雪中。他的虎口流血了,鲜红血液在洁白大地上很快地销声匿迹。

    王烈枫左手外翻,枪杆紧贴腰部,将九曲枪往着左下方的地面处划弧,然后刷地一下收起,带起细碎的雪帘子在他面前纷纷扬扬地抖落,又是无一残留在枪头上。他的手臂往下一沉,将王初梨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抱着。在此之前,他的每一招都保证了她在他怀中稳稳当当,因此每一枪都是有所计算,除了刚才的最后一下——他不知道为什么赵佖突然就放弃接招,直接让他一枪戳刺过去,虽然没伤得太重,毕竟是给了他巨大的冲击;而在这过分的力道之下,他抱着王初梨的手就不似刚才那般稳固了,他差点把自己的亲妹妹给甩出去。

    然而王初梨本身就没有陷入很深的昏迷之中,她虽然伤口不少,但是无一致命,或者说暂时还没有起到效果。她在这一震荡之下,又听得一声“陆时萩死了”,一时之间悚然睁眼,尽管刚醒之时天旋地转虚弱异常,但她还是挣扎着迷迷糊糊道:“放我下来。”

    王烈枫低头道:“初梨,我在这。你醒了?”他见王初梨在挣脱他的怀抱,心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,于是松开手。结果,他原以为王初梨会稳稳当当地站着,或是活蹦乱跳,结果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被他抱着而已——她整个身子都是软的,像是融化的一个雪人,根本就无法站稳,一沾地就坐下去。

    “初梨。”王烈枫急得赶紧俯下身,伸手要拉起她,“你还好吗,初梨?”

    王初梨根本连他的手也没有看一眼,侧过头去。

    “我不好。”王初梨眼神空洞,喃喃道,“你刚才说陆时萩死了,是真的吗?”

    王烈枫愣了一下道:“真的呀。”他以为王初梨对于陆时萩怀着深刻的厌憎,于是强打精神,柔声道,“怎么样,高不高兴?申王的一条走狗,死了也是……死有余辜。”这句话说到最后,他心口抽痛,不自觉地声音也发颤。

    王初梨原本以为自己听错,在确认以后,她几乎就愣住了。她跪坐在地,呆滞地摇了摇头,道:“陆时萩怎么会死……陆时萩也死了?”

    王初梨忽然呜地一下大哭起来,吓得王烈枫咣当一下丢了枪,蹲下身扶着她的肩膀抚摸她的脸,连声哄道:“初梨,初梨别哭了,他是个坏人,死了不可惜……初梨别怕,有哥哥在,初梨,初梨……”王初梨哭得打噎,伸手抱住他,哭得肩膀颤抖,又拼命地摇头,折让王烈枫有些不知所措,也许王初梨只是想抱着她哭一会儿,他听见王初梨说出一句没有用的话,“我不想再看见有人死了……”

    那也不可能啊。但是他也很快地反应过来:他见过太多生命的消逝,杀戮于他而言是习以为常的事情——杀戮,残杀,他威风凛凛的正义面目下实际上是这样的残酷的大量堆砌。他沾染了满手满脸的鲜血,自己都觉得自己麻木不仁,然而他为的就是让大部分的人,尤其是自己的妹妹,不要再接触到这些。他想将她保护好却没有做到,这些残酷的情状,她终究是看到了。她也许是因此而崩溃,也许又不是;她突然决然地推开他,勉强站立起来,泪水还挂在脸上,道:“边驿还在里面……我去把他带出来。他伤得很重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好。”王烈枫道,“你小心,我很快就过来。你走得慢些,别伤了身子。”

    他听见赵佖的笑。他转过头去,赵佖低头跪在雪地里,头发遮住他阴沉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是我的不对,我把林姑娘吓跑了。”赵佖笑得凄然惨然,“要是没有吓跑林姑娘,现在说不定还能救一个。”

    王烈枫拾起九曲枪,他的手瘦削修长、青筋凸起,紧握枪杆的时候,枪尖嘶嘶直响,划过雪地曳地有声,他朝着赵佖走过去,到他面前七步处停下,赵佖抬起头来看着他,眼里是波澜不惊的一潭深水,隐匿了一切的情绪和秘密。而王烈枫的眼中是火,是在黑暗之中亦会燃烧,照亮一片漆黑荒野。

    王烈枫皱眉看他,道:“林姑娘是无辜的,你就不必再惦记她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惦记她?”赵佖笑道,“她被华阳教的人盯上了。若非我出手相救,她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回,真要算起来,我还是她的救命恩人,被盯上的人注定无法再过普通人的生活了,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,就像是被诅咒,这个诅咒会缠绕在她身上不眠不休。”

    王烈枫将枪一抡,枪尖重新朝上,他吹了一吹枪头的雪,雪花干燥地飞散了开去:“华阳教自己隐瞒不了秘密,却想着将无辜的人赶尽杀绝,本身就非常的可笑,只能说明它并不合理,它是入侵者。至于幻想着让华阳教给你在背后撑腰,更是危险至极,即使暂时得到了想要的,你想过以后吗?”

    “你没有资格和我这样说话,王烈枫。”赵佖缓缓道,“我是申王,是先皇的皇子,是当今皇上的弟弟,皇上如今行将就木,濒临死亡,我就是下一任的皇帝,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个结果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人要和你争啊——申王殿下。”王烈枫笑道,“难道你以为,端王殿下会想当皇帝吗?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出门玩,喜欢一切艺术和娱乐的东西,就是不喜欢权力。你嘴上说着他是你的绊脚石,实际上只是杀死他的借口。他是你的弟弟,怎么说都是于你而言最没有威胁的人,可你连他都要下手,为什么?”

    一把扇子朝自己横飞而来,王烈枫将枪猛地一旋,当地一声将扇子击落,看都不朝着雪地中看,只是听着声音分辨判断,然后道:“可惜了,好好的一把金钢扇最终落得个千疮百孔,再怎么不堪,这样的材质也不会变成这副惨状,只能是和主人不够默契所致。或许,你本身就不够珍惜它,只想着能造成更大的伤害,而毁掉它也不觉得可惜?”

    赵佖道:“我用什么兵器都是一样,靠的不是它们,而是我自己,所以我说,它们不过是些媒介而已。”

    王烈枫听了长叹一声,在风声之中,连他手中的枪似乎都在哀哀地长叹。他转过头,林珑已经进入屋中,里面也没有埋伏——即便是有,他们也没有必要埋伏在那里,毕竟自己的主子此刻在室外和人生死决斗。这样的话,他便放心了。

    王烈枫回头的时候,赵佖问道:“你在看什么?”

    “她进去也是白搭,救不了人,是无用功。但是我妹妹想要做的事情,我会尽量让她成功。”王烈枫耸了耸肩膀,道,“所以,我不会让你阻拦她。毕竟你是一个残酷暴戾的恶鬼,伤害谁都不奇怪。但我不会让你碰林姑娘。”

    “林姑娘……”赵佖心中有奇异感觉冒出,他勉力笑道:“你在想什么?王烈枫,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,就是路上的一只蚂蚁,根本就不必要去理会,又怎么会影响到我……我才不会杀她”他深呼吸了一下,才将话说完,“她还活着?”

    赵佖可以控制自己的微笑,连嘴角上扬的幅度、牙齿露出的颗数都在他精准的控制范围之内。一切不属于他的东西,他都可以完美操控,然而当他真的产生了情感的时候,无论是什么样的表情他都刹不住车,即使在突然出现的小猎物林珑面前,虚情假意地表现出自己的优雅随和,在情绪上头之时,自己狰狞的笑容又冲散了之前的一切美好印象——他确实是把林珑吓到了吧。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且感到悔恨,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情绪啊?他越是不想在意,就越是抓心挠肝地觉得不舒服。

    “当然了……”王烈枫叹着气微笑起来,略带同情地看着他,语气难得地带了两分嘲讽,道,“这个地方很偏僻啊,就连陆时萩也只知道大致的方向,我过来以后,是遇到了林姑娘给我引路,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了这里。”

    赵佖道:“原来如此,林姑娘没有死。”他渐渐平静下来,似乎万千的心事落地了一小桩。然而他抬起头的时候,面部肌肉抽搐着扭曲着,再一次地不受控制了。

    王烈枫看着赵佖的脸色非常难看,苦笑道,“申王殿下,你以为林姑娘是只吓破了胆子的小羊,见了人就会逃跑吗?不是的,是见到你才会害怕。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,自己是个恶鬼了啊。”

    赵佖依旧在笑,他的笑是哀哀的,恐怖的,叫人不敢接近的,他喃喃道:“是,原来这也是我的错,是我。”

    他说罢突然沉默。他的表情在沉默之中渐渐地变回平和温柔,脸上的微笑让他看起来毫无生气的征兆,他的情绪掩藏得很好,隐藏得连他自己都无法从情绪的深渊之中找回,他的情感时刻都会变异,他自己都修复无能。他的眼睛里犹如星辰变幻,在经过一场静默的爆炸以后归于沉寂。

    于是他再一次地抬头,声音里有了三分的沙哑,他道:“既然如此,我就把她杀了吧。”

    说罢,他站起身来。王烈枫看着他,道:“我可没允许。”

    “你允不允许,我可无所谓。”赵佖笑起来,“单打独斗的可不是我。”

    他手一扬,王烈枫听得周围有暗器飞旋的空濛之声,自四面八方而来,他抬起头,原是给王烈枫抬轿的那些侍女们已经围着他绕了一圈,纷纷摆出架势要朝他发射。王烈枫左看看又看看,叹了口气,道:“算你狠,我不打女人。”

    “可惜了,我打女人,睡女人,还杀女人。”赵佖眯眼笑道,“好了,都给我上吧。一直到杀了他为止——当然,你们不可能成功,我也不想为难你们。这样吧,谁伤到了他一下,我就奖励他一片金叶子。汴京城王大将军使用的金叶子,想不想要?好好干,就在我抓到王大将军以后,从他身上拿出来赏给你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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